從豬到人，器官異種移植離我們還有多遠？

簡單來說，異種移植是把一個物種的器官移植到另一個物種體內。醫(yī)學界一直對通過異種移植來解決人類器官短缺困境寄予厚望。

華中科技大學附屬同濟醫(yī)院長江學者、特聘教授陳忠華從事器官捐獻和移植工作40多年，是中國最早推動和實施國際標準化器官捐獻和移植的專家，也是參與中國《人體器官捐獻和移植條例》修訂的專家之一。

近日，他就異種移植在當下面臨的挑戰(zhàn)以及未來出路接受了中新健康專訪。他指出，異種移植是器官移植的高級階段，是對同種移植的完善和補充，更是對器官捐獻的有力宣傳。

圖為陳忠華 受訪者供圖

60天“魔咒”？

追溯異種移植的臨床探索，至少已有百年歷史。

陳忠華介紹，異種移植在歷史上采用過非人類的靈長類動物(NHP)，如黑猩猩和狒狒的心臟，腎臟，肝臟做過零星的嘗試，但都沒有取得真正意義上的長期成功。原因是動物保護、大規(guī)模飼養(yǎng)難度，以及靈長類動物與人類基因非常相似，帶來人畜共患疾病的風險也更高。

后來，科學家把目光鎖定在了與人類基因關系較遠一點，且可以大規(guī)模工業(yè)化生產(chǎn)的豬身上，再經(jīng)過基因技術改良，培育出了更適合被人類接受器官的基因編輯豬，比如最近幾年報道的豬，都是基因編輯過的豬。

陳忠華用ChatGPT制作的基因編輯豬，他認為這是當下站在風口上的豬。 受訪者供圖

衡量器官移植成功的標準是移植后移植物和受者的存活時間。異種移植目前距離成功的確還很遙遠。

異種移植早在上世紀60年代開始取就有過一段嘗試。1963年，“現(xiàn)代移植之父”、美國外科醫(yī)生Thomas Starzl將狒狒的腎臟移植到6名患者身上，這些患者的存活時間在19至98天之間。陳忠華介紹，其中一位活了98天的患者是原腎被切除后又換了人的腎。狒狒的腎實際上沒有超過60天。1992年Starzl教授又在柳葉刀雜志發(fā)表了兩狒狒到人的全肝移植，最長成活達70天。這在那個年代已經(jīng)是個奇跡。

這些例子讓包括陳忠華在內的醫(yī)學專業(yè)人士考慮到一個問題——“60天是否是目前基因編輯技術水平帶來的極限？”

在采訪中，陳忠華明確表示，“這不是一個魔咒，是可以被打破的。”他用更專業(yè)的說法來解釋“魔咒”，即異種移植的60天生存期究竟是偶然現(xiàn)象還是自然規(guī)律。目前病人病情復雜而且嚴重，樣本量太少，尚不能得出結論。

異種移植臨床探索百年一覽表(不完全統(tǒng)計) 受訪者供圖

臨床困境

驅散60天“魔咒”需要克服三大障礙：免疫排斥、生理兼容、種間感染。

陳忠華表示，基因工程技術的進步為器官移植提供了新的可能，克服了超急排斥反應，但延遲的或加速的急性排斥反應仍然是目前最大的挑戰(zhàn)，這也是存在60天“魔咒”的重要原因。

多年來，科學家一直面臨如何將動物實驗中的研究成果安全地應用于人體臨床實踐的難題。由于動物基因與人類存在顯著差異，動物實驗得到的安全感無法完全保證其在人體上的效果。

2008，世界衛(wèi)生組織在中國長沙召開了第一屆全球異種移植臨床研究規(guī)范研討會，對外發(fā)布世界首個異種移植國際標準綱領性文件《長沙宣言》，2018年進行了修訂。

《長沙宣言》指出，由于異種移植存在排斥反應、生物適配、已知和未知的跨物種感染三大風險，異種移植臨床試驗和程序需要得到有效監(jiān)管。在國家政府缺乏有效監(jiān)管的情況下，不應進行異體移植。監(jiān)管應該有法律依據(jù)，有權禁止不規(guī)范的程序，并強制要求遵守監(jiān)管要求。監(jiān)管制度應當透明，必須包括科學和道德評估，并應讓公眾參與。

美國已知進行的幾項人體移植豬器官試驗都是在FDA“同情使用”規(guī)則下進行。該規(guī)則適用于患有嚴重或危及生命疾病的患者，在不能通過已上市藥品或入組臨床試驗的方式獲得有效治療時，可使用未經(jīng)上市審批的研究性藥物或治療手段。

中國尚未出臺明確的標準，界定在何種條件下允許大器官異種移植正式開展人體試驗。2022年4月，在國家衛(wèi)健委指導下，中國器官移植發(fā)展基金發(fā)布了《中國人體異種器官移植臨床試驗專家共識》，明確對于異種器官移植，應本著“鼓勵研究、審慎發(fā)展”的態(tài)度，加強基礎研究，謹慎推進臨床研究，清醒認知相關風險。

陳忠華提醒，盡管目前國外已有4例基于同情醫(yī)療的異種移植個案報道。這并不意味著可以宣稱這項技術已經(jīng)步入臨床階段。“要清楚地認識到我們目前才剛剛到達以下7站的第3站，包括：成熟的NHP動物實驗結果、BDD模型的臨時過渡、同情醫(yī)療個案成功、一期臨床觀察、二期臨床觀察、三期臨床觀察、臨床試用。”

陳忠華參與異種移植亞臨床研究倫理學現(xiàn)場認證會 受訪者供圖

賽道方向

異種移植是一條前沿的賽道，也是投資者眼中的醫(yī)療新風口。據(jù)悉，中國已有約20家醫(yī)療機構或生物科技公司在開展豬-猴模型的異種移植實驗。從2021年起，十多家基因編輯公司完成融資。

陳忠華介紹，一臺NHP或BDD異種移植手術及全程研究，在不考慮人工成本的情況下，要花掉幾十萬到上百萬元。

陳忠華梳理了一份器官衰竭治療手段各賽道對標比較的表格。他表示，從目前科學研究的方向來看，心臟和腎臟的異種移植研究進展要快于其他器官。隨著人工心臟技術越來越成熟，對異種心移植研究形成擠壓，異種腎臟移植有望成為最具發(fā)展?jié)摿Φ馁惖馈?/p>

肝臟作為功能復雜程度僅次于大腦的人體器官，異種移植研究進展必定比腎臟、心臟要緩慢得多。

器官衰竭治療手段各賽道對標比較 受訪者供圖

陳忠華指出，未來的研究還需要可持續(xù)的資金投入，以便推進這項有可能徹底改變器官移植領域的技術向前發(fā)展。

醫(yī)學進步的最終目的是惠及人人，而在探索過程中，如何讓生命權的天平保持平衡始終是無法避開的問題。

陳忠華表示，異種移植還將面臨一種全新的病理生理挑戰(zhàn)，需要大量的實驗和時間去認識和解決，而現(xiàn)階段，解決供體短缺的現(xiàn)實途徑仍是推進公眾逝世后自愿無償器官捐獻。(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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