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微頭條丨“平涼紅牛”認養項目調查：“無風險投資”實為高風險的無擔保借款

“你們這個項目的風險在哪里？”

“沒有風險?！?/strong>為了讓人更信服自己說的話，眼前這個皮膚黝黑的男子繼續說，“我們的員工也有認養的。”

在5·15投資者保護日前夕，這個“投資項目”進入了我們的視野：以每頭3萬元錢的價格認養甘肅的平涼紅牛，每月返還高額利息，一年到期后認養者可收回所有本金，此外還能享受牛肉券、旅游等福利政策，這聽上去是一個“躺著掙錢”的投資項目。或許正因如此，不到一個小時，杭州資路控股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資路集團”）辦公地點內，陸續迎來三四波咨詢相關業務的老年人。根據銀柿財經獲取的其中一份“認養協議”顯示，多名老年客戶“拼單”認養了32頭牛，費用總計接近100萬元。

(資料圖片僅供參考)

助力西北地區鄉村振興本是好事。但在這個外衣之下，認養過程中透露出的諸多細節，又呈現出與傳統養殖業相差甚遠的“肌理”。而隨著調查的深入，這座由資路集團所屬養殖公司、旅行社共同筑起的關于平涼紅牛產業的美好期待，越來越像是一座隨時會轟然倒塌的“危樓”。

一袋米的“甜頭”

資路集團的位置，顯眼又隱蔽。

它地處杭州市建國北路的繁華路段，一樓是一家“超吉?！迸Ｈ猱a品批發零售專賣店，招牌極為鮮艷醒目，但人員若要進入集團，只能經由店鋪內的樓梯前往。

據銀柿財經觀察，連日來，不斷有老人三三兩兩結伴行至此地，他們對一樓專賣店立式玻璃門冰柜中的牛肉產品并無興趣，而是徑直上了樓。停留大約20分鐘再下樓時，他們已是人手一袋大米。

多位老人告訴銀柿財經，自己經好友或鄰居了解到資路集團有免費大米領取。

很顯然，這只是第一步。爆料人何亮（化名）稱，其母親正是在領取米油的過程中，與資路集團業務員建立聯系，之后報名參加了集團旗下杭州同碩國際旅行社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同碩國旅”）組織的旅行團。不過銀柿財經詢問數名有著多年工作經驗的旅行社工作人員，對方均表示，在常規的旅游業務中，沒有聽說過“同碩國旅”這個同行。

“旅游線路主要是陜甘地區，其中一站是參觀資路集團平涼紅牛養殖中心。”據何亮回憶，母親旅游回來沒多久，便和資路集團旗下的另一家公司——崇信縣騰潔種養殖有限公司（以下簡稱“騰潔公司”）簽署了認養協議，陸續投了幾十萬元。

何亮提供的“認養協議”顯示，甲方為騰潔公司，位于甘肅省平涼市崇信縣錦屏鎮新集村前莊社，乙方為甲方關聯企業同碩國旅長期穩定的VIP客戶，雙方均立足于“支持國家對西北地區脫貧（注：原文如此）產業發展壯大、助力鄉村全面振興事業”，故而乙方決定出資認養牛犢，以擴大甲方的養殖規模。

其中“認養牛犢的基本情況”寫明，認養的牛品種為平涼紅牛，年齡為10?15個月，養殖具體區域為甘肅平涼市崇信縣，認養價格為人民幣3萬元/頭。認養期內，牛的所有權歸甲乙雙方共有。認養期間，如牛出現疾病、意外死亡的，保險公司對此進行賠償的費用均歸甲方所有；如牛產下小牛犢的，該小牛犢的所有權歸甲方所有。

當銀柿財經將這份認養協議拿給浙江一位養牛專家翻閱時，對方直指，該合同本身并不規范，“既然是認養協議，那么關于牛的性別、體重、正常的生長速度等都應進行詳細說明，但這塊內容在合同中基本缺失。”

盡管協議中明確，“乙方有權監督甲方養殖牛犢的整個過程，包括有權要求甲方每月提供一次養殖牛犢現狀的視頻，每年參加一次甲方組織的到養殖場實地進行觀摩探訪”，但何亮明確表示，母親并未看過相關視頻，“她很相信（這個項目），沒有要看視頻監管的想法。”事實上，除了事后將協議拿給何亮過目，關于投資中的具體情況，母親并不愿透露，甚至極力反對兒子過多干涉。

認養頭數越多，收益越高

為了弄清項目的情況，日前，銀柿財經以意向投資者身份前往資路集團，得以了解到更多細節。

資路集團的所在樓層分為洽談區、辦公區和會議室。一進門便是洽談區，左手邊懸掛有兩面紅彤彤的致謝錦旗。而靠東邊的會議室門虛掩著，數名業務員模樣的年輕人正在開會。

銀柿財經前腳剛挨到二樓地面，多名工作人員立刻蜂擁上來，并反復詢問對接的是具體哪位業務員。在打消對方顧慮后，一名二三十歲、帶西北口音的男性開始向銀柿財經介紹業務。

“日本和牛你聽說過吧？它的牛肉相當于5A級，我們平涼紅牛的牛肉相當于4A級。（編者注：日本和牛分A5-C1共15個等級，其中A5為最高級別。）”這名業務員說，“平涼紅?！笔菄鴥任ㄒ换钆ＷC明類商標，并入選農業農村部2022年農業品牌精品培育計劃，有了這些光環的加持，牛肉售價自然也不菲。“牛肉的部位不同，價格也不同，每斤在70元到200元不等。”他建議，洽談結束可以買點樓下專賣店的牛肉嘗嘗鮮。

當銀柿財經詢問有關認養方面的具體內容時，他進一步解釋稱，認養的都是母牛，本金是每頭3萬元，一年到期后本金可以歸還，除此之外，每個月的26日，認養者可拿到價值225元的牛肉，如果不要牛肉，則可選擇直接領取225元作為牛的收益。

銀柿財經注意到，關于這部分內容，認養協議中的“特別約定”中是這樣寫的：“認養期限內，甲方于每月26日向乙方免費寄送價值一定人民幣的該養殖場所供平涼紅牛牛肉；若乙方不要牛肉的，甲方可代替乙方將相應牛肉賣出，在乙方明確放棄該牛肉后15個工作日內，甲方將所獲得的費用匯至乙方指定賬戶，歸乙方所有?！?/p>

而認養期限屆滿前5日，乙方可以選擇多種方式終止協議，其中包括甲方按照領養費用無息回購牛犢（付款后，牛犢歸甲方單獨所有），按照業務員的說法，這就是“拿回全部本金”的意思。

仔細看《認養合同》，里面還有這樣一句話；“合同可以提前解約，但乙方需支付認養費用的20%作為違約金?！?/p>

根據對方提供的金額數，銀柿財經仔細核算，3萬元本金，一年到期，在保本的情況下可拿到2700元收益，也就是說，這項投資的年利率為9%。

“沒有風險?！边@名業務員反復強調，目前公司已經擁有4000多頭平涼紅牛，且均給上了保險，期間因疾病、傳染病或自然災害和意外事故造成的牛死亡，不僅保險公司都會賠，甲方還會提供其它牛供乙方重新挑選認養。

對方還表示，認養頭數越多，每月的收益也越高。關于這一點，銀柿財經從何亮處也得到證實，為了拿到更高收益，其母親和多名好友拼單，出30萬認養本金，每個月可返3125元利息，年化回報高達12.5%?！暗侥壳盀橹梗夷赣H每個月確實拿到了對方承諾的收益?！?/strong>

投資周期長，投資見效慢

“平涼紅牛”究竟是什么牛？依靠“平涼紅?！别B殖，真的可以實現如此高的收益么？

銀柿財經查閱資料注意到，中國畜牧業協會牛業分會曾在官方微信號上推送多篇相關文章，其中提到，“平涼紅?！笔侨珖谝粋€活牛類證明商標，被作為能夠對標“日本和?！钡拿褡迦馀Ｆ贩N進行培育。

“準確來講，‘平涼紅?！且环N商品名稱，并不是一種牛的品種名，《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品種名錄》沒有收錄。”前述養牛專家告訴銀柿財經，牛的品種要通過國家有關部門鑒定，新發現牛遺傳資源的鑒定時間會短一點，如育成一個肉牛品種需要很長時間。

據悉，我國目前擁有包括夏南牛、延黃牛、云嶺牛6個通過國家畜禽遺傳資源委員會審定、專門化的肉牛品種，育成時間均超20年，其中華西牛的育成時間長達43年。由此可見，“平涼紅?！弊鳛槿馀Ｆ贩N的育成，也將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劉學東（化名）在某平涼紅牛全產業鏈企業的育肥場工作逾10年。他解釋稱，“平涼紅?！敝阅軌驅恕叭毡竞团！?，是因為它由本地黃牛、秦川牛以及引進的紅安格斯等進行雜交改良而來，三元雜交后更容易長出“雪花牛肉”。

作為高品質牛肉的代名詞，“雪花牛肉”其實是脂肪沉積到肌肉纖維之間，紅、白相間明顯后狀似大理石花紋。劉學東說，這個過程是需要時間去沉淀的，目前并無速成方法。因此，平涼紅牛的飼養周期很長，公牛要養成高檔雪花牛肉至少需要27個月的時間，遠高于牛出欄的主流周期。這也就意味著，其養殖成本更高。

另一邊，資路集團業務員明確認養者認養的為母牛。但劉學東指出，母牛的養殖成本較公牛高20%左右，原因是母牛的普遍發病率和死亡率更高，同時還需要產犢護理。此外，“平涼紅?！钡哪概Ｒ话悴蛔鐾涝?，主要拿來繁殖。

“由于肉牛自身繁殖生長特性，和一般的雞鴨、豬羊等畜禽養殖業相比，肉牛產業起始資金投入大、投資周期長、投資見效慢，具體到平涼紅牛的養殖，同樣具備這些特征。”上述養牛專家補充表示，而從第一代母犢牛的購入到第二代肉牛的出欄，一般需要兩代牛、4?5年左右的投資周期。

智研咨詢于2023年3月發布的《肉牛養殖行業市場現狀分析》也指出，一般來說，犢牛從出生到育肥成功需要2年半以上的時間（育成高檔雪花牛肉甚至需要3年以上的時間），在此期間需要持續投入飼料成本、人工成本、廠房設備折舊等，綜合成本會在2萬元/頭以上（高檔肉牛會更高）。要達到萬頭以上的肉牛養殖動輒需要累計數億的資金投入。

切割業務，動作頻頻

資路集團承諾的投資周期短、投資收益高，明顯與肉牛養殖業的行業特性相悖。更關鍵的一點在于，多名法律專業人士向銀柿財經直言，從交易角度來看，資路集團推出的認養“平涼紅?！表椖?，本質上是無擔保借款。

浙江方廣律師事務所主任孔聰更是用“月亮”打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認養人支付給我1000萬本金，每個月我都讓認養人看到月亮，一年到期后，我將1000萬本金退給認養人，再支付其高額利息?！笨茁斦J為，牛也好、月亮也罷，其實都是“噱頭”，一旦發生法律糾紛，不具備任何擔保作用，因為這期間沒有任何質押或第三方管控的動作。

而從監管角度來講，借款本身擁有金融屬性，以助農的名義，向不特定對象募集資金，并承諾保底，資路集團涉嫌非法集資。

銀柿財經查詢國家企業信用信息公示系統獲悉，資路集團成立于2022年1月，注冊資本500萬元，法定代表人為路飛龍，實控人為路斌文。企業經營范圍包括控股公司服務；企業管理咨詢；企業管理；社會經濟咨詢服務；農村集體經濟組織管理；信息咨詢服務（不含許可類信息咨詢服務）；咨詢策劃服務；旅游開發項目策劃咨詢；農業生產托管服務等等。而騰潔公司成立于2020年9月，法定代表人為路向平，企業經營范圍涉牲畜飼養等。資路集團與騰潔公司的經營范圍并不包含各類金融業務。

“必須警惕一些平臺、公司及個人假借‘投資理財’名義，以高額返利為誘餌，通過保本、高收益、無風險、有擔保等虛假宣傳，誘騙廣大群眾簽訂協議、跟進投資，實施非法集資活動?！崩钚穹磦麂N團隊負責人李旭告訴銀柿財經，近年來，打著“訂單農業認養”模式的非法集資和傳銷項目較多，即便有項目實地考察，也只是一種針對投資者的宣傳手段，“大多數類似項目的運作模式都是違背市場價值規律的，實際經營的項目不可能支撐這么高的回報。一旦資金鏈斷裂，參與者將面臨嚴重損失”。

值得關注的是，今年3月以來，資路集團的動作更加頻繁。

銀柿財經留意到，資路集團自成立以來，原本旗下擁有杭州海底鋪子餐飲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海底鋪子”）、同碩國旅、杭州廓宇環保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廓宇環?！保┮约膀v潔公司。但3月31日，資路集團對外投資移除了海底鋪子，4月5日，同碩國旅又被移除，而廓宇環保也已于3月27日發布清算組備案信息，決議解散。業內人士分析認為，這一系列動作疑似基于風險考慮而進行切割。